生於台北
(日記與手札) 我一生最大的驕傲是身為一個「正港的台北囝仔」。 先祖在大約200年前即遠從福建安溪來到台北定居,挑中現在台北市信義路與光復南路口的精華地段,當年只是台北城東門外的鄉下小地方。一直到1968年那是我們高家的「公廳」,逢年過節祭拜祖先的所在。 藍天碧,白雲嬌;翠峰山下竹影搖。孩子跑,馬背跳;看見星星在微笑。 多年來,與朋友聊天時,不知不覺會談到小時候玩的環境,現在知道這樣的環境有多麼的珍貴。有人花了數十億新台幣在信義計劃區買一棟豪宅,小時候,不用花一毛錢,人人都能擁有一個純真的樂園。 颱風季節,台北市部份低窪地區有時會淹水,是許多人的夢魘。想到小時候,住的百年老房子,破舊的紅瓦屋頂逢雨就漏,大人們會準備很多的臉盆、桶子與奶粉罐承雨水。颱風過後,我們一群小毛頭會跑到附近淹水的地方玩,小孩子愛玩水似乎是天性。不知各位看官有沒有看出蹊蹺,那就是我們家並沒有淹水,且百年來從沒有淹過水。每當西邊的通化街淹水,東邊的吳興街也淹水,我們家族大厝的所在不淹水,這是先人選擇居住地點的智慧。 都市的低窪地區、行水區,不適合人居住,適合水的停留、蓄積。我們可以學學維也納將土地還給大自然,與水做好朋友。家的前面有水塘,孩子出門沿著楊柳搖曳的河岸去上學,走過桃花與杜鵑爭妍的春天步道。炎炎夏日,享受薰風拂過河面,穿過老榕樹下帶來心中的微涼。水岸城市的寫照:一彎碧水映小橋,天鵝悠遊水鴨叫,水閣生香荷塘清,調節水位溝渠繞。颱風不會淹水,宜室宜家,人人喜歡住在這裡。 記憶中最棒的遊樂場「高家大埕」。1967年台北市升格為院轄市,隨著隔年信義路的拓寬,這個遊樂場也走進歷史。公廳位於三合院正中間,前面是「頂埕」,務農時主要是晒穀的地方,當年已經不種稻,開始轉型工商社會,剛好給小朋友打陀螺、打彈珠、踢罐子、打紙牌、跳繩、玩殺刀、老鷹捉小雞、官兵抓強盜,做遊戲的好地方。幸福是什麼?放學後一出門,隨時有一群小朋友可以一起玩。 「下埕」比較大,足夠打克難式棒球,當時紅葉少棒剛獲得世界冠軍,我們走出家門口就可以打棒球,實在有夠棒。真正的幸福都是免費的,不只有人一起打棒球,前邊有草地,可以玩「摔角」,右邊有地瓜田,可以生火烤蕃薯。左邊有堂嬸婆養的火雞,對著火雞叫,等著整群火雞回叫,一次又一次,互別苗頭,也是一種遊戲。雞圈右側是我們家菜園,邊上有兩棵樹,我常常爬上去玩,夏天可以黏蜻蜓、捉金龜子、捉蟬,蟬翅膀有淡綠及淡紅兩種,黑的大蟬較少。為何記得這麼清楚,因為有一次從樹上摔下來,左手脫臼,只記得醫生說,如果你的左手指頭可以摸到肩膀時就好了,我就天天彎臂測量,有一天真的好了。 草地往前面有一條「大圳」,應該是瑠公圳的支流,這是當時台北平原最大的水圳,灌溉面積達一千兩百甲。當年並沒有加蓋,水質清潔,大人們可以抓到很多魚蝦,常見的有鯽魚、姑呆、土魦、鱔魚、河鰻等。對小孩子而言,在河邊撈一些大肚魚就很高興了。我最喜歡在大圳兩側攀爬堤防凸出來的石頭,這簡易好玩的攀岩場無形中讓我更膽大心細敢冒險。穿越延吉街、光復南路、到基隆路與嘉興街之間,有一條「大埤」,那是我們免費的遊泳池,水質清澈無比,游泳後往往還得做日光浴,因為要把衣服及褲子曬乾了才敢回家。 住在大厝與大家族有什麼好處?那就是人與人之間是相互開放包容的,家族是一體的。每個房間都有門通往另一個房間,部份的門只有門檻沒有門扇。意思是我們可以輕易走到隔壁堂叔家當做捷徑去買雜貨,也可以穿到後面另一個叔公家,這樣要去買甘蔗可能快一點。當然,我們也很習慣他們穿過來,人與人就是這麼的親密。 生於斯,長於斯,我生在台北,讀書在台北,工作在台北,結婚在台北,連老婆也是台北人。如果有人問我,你最愛台北的是什麼?我會回答:「這裡有我的根,有培育我長大的沃土,更有我一生最美的回憶。」回想二十年前,與內人同遊英國中部湖區的國家公園,巧遇一位司機先生,年輕時曾是一位漂泊五大洲的水手,看過世界的名山大川後,他回來了。說道:還是自己的家鄉最美。而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液,流向故鄉的血液是不分國籍與種族的,回歸故鄉的情感是不分富有與貧窮的。 歲月如梭,女兒轉眼二八年華,信義計劃區的影城是她看電影的地方,百貨公司是她媽媽逛街的地方,書店是我們父女倆共同愛去的地方,101大樓裡可以舒適的購物用餐閒逛。女兒會搭捷運去西門町參加偶像的簽名會,約同學到淡水坐渡輪、騎自行車,日本偶像團體在小巨蛋的演唱會是她的最愛。三十年以後,也許在她的部落格上,會出現一篇「生在台北」。 我們家已有五代祖先葬在台北市,每年清明時節,來到富德公墓的靈骨樓,看著先祖們的骨灰罐,想到:生於斯,長於斯。飲斯之水,食斯之粥,生於斯,逝必還也!這是每個人必經的道路,台北人生命的終點在台北,有陽明與大屯的山脈龍蟠為伴,有新店與淡水的河岸秀麗環繞,安安靜靜地躺在一個清風明月的城市,化做一位守護城市人文的隱者,陪伴後代子孫在快樂中成長,我心安也。 這一篇是: 為了下一代的孩子而寫,讓他們知道祖先的生活環境與想法感受。 為了傳承正確的價值觀而寫,讓大家知道如何正確地愛鄉土、愛地球、愛人。 為了文學的美而寫,讓文學有更多的傳播,更多人寫,更多人欣賞。 --高明智寫於2008年底,獻給我的女兒與有緣人。 雖是父親小時的記憶
但隱藏著父親對女兒濃濃的愛 拉札 To 拉札 您是我的知音,短短兩句話,讓我非常感動,謝謝您。 高老師: 好幸福的童年,可惜,我們家沒有這樣的大埕, 但我們有大海洋(臺灣海峽), 所以,我愛山愛海, 女孩子,就要遠嫁他鄉,離開父母的懷抱 原來,那「根」永遠在哪裡呼喚著我 每個月我都會回家看看 原來那「根」在呼喚我 月亮 To 陳映月 非常感性,充滿詩意的回應,與本文相得益彰。 你我都是幸福之人,感恩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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